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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雲未思,他將會是你的助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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急了嗎?

春遲遠眺幽都,默然無言。

此地地勢甚佳,半山腰林木掩映,因有靈力護持,莫說現在秋天,便是寒冬臘月,也照樣無損藹藹青陰。

從這裏遙遙望去,可以看見幽都上空血色氤氳,鮮紅欲滴,燃煙錯落,黑焰盤旋其中,儼然修羅地獄。

“急了。”

“何處?”

“鬼王令狐幽,他本來是一枚極好的棋子。但你急於發動,將他推到九方長明那邊,令如今的局面,平添變數。”黑袍人毫不客氣,他與對方似乎頗為熟稔,無須周旋客套。

“不過是一個令狐幽而已,影響不了全局,沒有他,今日結局也不會改變。”白衣僧人面容如仙,雙足卻如履微塵,下半身幾近透明,好似隨時都會消失。

一名年輕僧人小跑過來,撩著袍子,心急火燎。

“首尊,守鶴師叔從宮裏傳訊過來求救,說是惡鬼圍攻,他快守不住了!”

各國皇宮都有常年坐鎮的修士,幽都也不例外。幽國崇佛,皇宮裏的修士悉數出自萬蓮佛地,守鶴與院首春遲同輩,修為深厚,常年駐守宮城,拱衛皇族。

年輕僧人本以為自己一說,院首會立刻讓人去救,誰知等了半晌卻沒得到回應,他悄悄擡頭,只見春遲恍若未聞,依舊望向遠處城樓方向,不置一言。

首尊身旁那個黑袍者,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,哪怕狂風大作,也難以掀起一片袍角,任他眼角怎麽偷窺,都窺不見一星半點。

“不必管。”

他聽見首尊如是道。

年輕僧人一楞,春遲目光淡淡瞥過來,他立時不敢再多言,趕緊應聲離開。

走出幾步,他忍不住心中好奇,偷偷又回望一眼。

正是這一眼,讓他後悔終生。

不,他的性命永遠終結於此,年輕僧人維持一臉驚愕恐懼,身形正欲後退,人已經軟軟倒在地上,氣息全無。

一縷黑氣從他鼻孔鉆出,又回到春遲袖中。

自始至終,春遲與黑袍人沒動過分毫。

“你對自己人,也這樣狠。”黑袍人道。

“從我決定做這件事起,就註定走上一條不歸路,你連徒弟都下得了手,又何必說我?”

春遲面色漠然,語氣輕淡,一股風吹來,隨時都被吹散,杳無蹤跡。

萬蓮佛地守衛的幽都亂成這樣,他卻像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,作壁上觀,令人很難想象,一切始作俑者正是他。

“我一直在為今日做準備。”

多年經營,幽國上下崇佛之風大盛,逢年過節,幽國百姓都要去佛寺進香,尤其在幽都,就算不是初一十五,平日裏,萬蓮佛地山腳下也大多人頭攢動,達官貴人想要榮華富貴,平民百姓想要風調雨順,大家各有所求,久而久之,信仰雲集佛地,凝結為無形之力,滋養佛地。

誰也不知道,幽都百姓多年來誠心誠意奉養,最後竟養成一只巨大的怪獸,反過來吞噬他們。

“這麽多惡鬼,你是從哪裏找來的?”黑袍人有些好奇。

“人心。”春遲道,“人心有無窮無盡的欲望,便是死,這些欲望也不會消散,卻會因為求而不得,更銘刻在心,修士尚且無法完全控制心魔,更何況是尋常人。”

黑袍人忽地笑了一下:“你是指雲未思嗎,還是在說你自己?”

春遲漠然道:“這世間,誰能例外?即便是你,若無執念成魔,怎會走到這一步?”

黑袍人想了想,居然點點頭:“所言甚是。不過整個幽都,人口甚多,今日之後你要如何收場?”

他的語氣並無質問,言下之意,竟不是責怪春遲草菅人命,而是好奇萬蓮佛地如何收場。

“孫不苦已經身在幽都,你如此行事,慶雲禪院不會坐視不管,神霄仙府遲早也會察覺,屆時各大宗門聯手討伐,對你來說始終是麻煩。”

“他們不會有那個機會了。”

春遲望向遠處幽都城中轟然而現的巨大紅蓮,與隨後與紅蓮纏鬥在一起的金光。

那是萬蓮八聖和孫不苦在交手。

孫不苦雖然很強,但萬蓮八聖也並不弱,八人聯手,幾乎毫無破綻。

沒了孫不苦的慶雲禪院,就像老虎沒了爪牙,只能任人宰割。

至於神霄仙府——

“自從萬神山一役之後,各大宗門再難團結聯手,神霄仙府多年沈寂,如今除了付東園和幾個老不死,其餘人等不足為患,這也是多虧了你,若非當年你將他們召集起來,死傷過半,今日再想行事,恐怕還要多幾分變數。”

黑袍人嘆道:“佛首何必調侃我?當日也是我天真了,本以為萬神山缺口打開就萬事大吉,誰能料想中途出了九方長明這個變數,不過也罷,萬神山失敗之後,我痛定思痛,如今大功將成,九方長明也主動送上門來,豈非妙哉?”

春遲微微蹙眉:“你好像,不把九方長明當回事。”

黑袍人搖搖頭:“單論個人而言,他的確是強敵,但他身後無門派勢力可依,一人再強,終是有限。更何況,如今的他,比曾經還不如。”

春遲道:“據我所知,他當年在萬神山被你算計,差點魂飛魄散,卻居然還能歷劫歸來,又三番四次破壞你的布局,怎麽都不能說比過去還不如吧。”

黑袍人:“從前他沒有破綻,如今卻有了。明知此處有詐,卻為了一個周可以,還非要趕過來,在我看來,並非明智之舉,乃愚者所為。單憑這一點,他就永遠無法跨越瓶頸,突破修為。更何況,如今與他同在的,還有雲未思。”

春遲:“雲未思,也是個勁敵。”

黑袍人笑了:“不,雲未思,他將會是你的助力。”

春遲側首,面露不解。

黑袍人卻沒有多作解釋,僅僅是轉身。

“我先走一步,預祝首尊一切順利。你的本體還在沈睡,分身清醒不容易,此地不宜久留,你也早些回去吧。”

“不送。”

春遲頭也未回,負手遠望幽都。

他近乎貪婪地看著觸目所及的一切,因為平日裏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出來。

今日若無意外,成千上萬的惡鬼,將會把整座幽都吞噬,死於非命的厲鬼無處可依,正是成就聚魂珠的絕佳材料。

他也很想知道,當人間傾覆,徹底變成修羅地獄時,漫天神佛,還有一個站出來的嗎?

春遲漠然無波的眼底,泛起一絲波瀾,像石頭落入水面,漣漪層層泛開。

“你執掌佛門二宗之一,卻不信有佛,我執掌天下第一宗門,卻不信有神。無知匹夫以為人間天大地大,殊不知窮盡一生,也再難往前半步,你我傾覆一切,不過是為了給人族掙出一條血路,九方長明那些人,天分再高又有何用,不過是鼠目寸光的螻蟻罷了!”

黑袍人哂然一笑,轉身欲走。

春遲忽然道:“你近來夢見過遲碧江嗎?”

黑袍人頓住腳步,沒作聲。

春遲又問了一遍。

黑袍人終於揭下兜帽,露出其下的真面容。

若旁人在此,定然大驚,因為他不是旁人,正是萬劍仙宗宗主江離。

江離嘴角的笑容微微淡去。

“何出此問?”

“最近,我入定時,總會看見她,她沒有說話,總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我,好像要說什麽,可當我詢問她有什麽心願未了時,她卻總是搖搖頭,然後轉身消失。”春遲似沒看見他的反應,望著遠方兀自道,“後來我覺著,她應該不是想見我,只是因為入不了你的夢,才只好讓我代為轉達。遲宮主對你,一往情深,可惜情深不壽,慧極必傷。”

“想不到方外之人,也有此等感慨,都說慶雲修心,萬蓮修身,怎麽如今萬蓮佛地,也開始修心了?”江離重新戴好兜帽,“我該走了。相信今日之後,過不了多久,我們的夙願,很快就能實現。但願你這裏,不要出岔子,讓我失望。”

最後一個字未落音,白光陡起,化為祥雲簇簇,將黑袍悉數卷入。

幽都上空,烏雲翻滾,紅蓮熾烈,連雲層都映得紅了。

一切都在朝既定的方向走。

春遲看著方才倒地的年輕僧人一眼,微微嘆口氣,正欲揮袖將他挪走,卻忽然一怔,擡頭望向自己來時方向,似在傾聽什麽,片刻之後,他捏了個手訣,半透明的身形隨即徹底消失,甚至顧不上躺在地上的年輕僧人了。

……

長明找到萬蓮佛地的陣眼了。

他覺得自己這一次,應該是正確的。

打從進入幽都起,一切較量就在明裏暗裏開始了。

在進入萬蓮佛地之前,何青墨與長明二人,以幽都為棋盤,在城中各處布下大大小小各六十四處陣法。

這些陣法,有的是擺設,有的是陷阱,有的卻是起初看似不起眼,後面才會起大作用的,星羅棋布,散落全城。

這場交手註定難纏。

一力降十會遠遠無法解決所有事情,放在明處的敵人僅僅是對方布局的第一步,也是引誘長明他們入局的棋子,佛門講究色即是空,堪破一切,自然也喜歡以重重幻境來布局制敵。

長明覺得,聖覺的出現,僅僅是一把鑰匙,殺了聖覺,才能打開大門,窺見萬蓮佛地的真正布置。

果不其然,聖覺之後,萬蓮八聖出現,他們的實力遠在聖覺之上,這些年卻甘願隱居幕後,不動聲色,迷惑世人眼睛。

就在剛剛,萬蓮八聖與孫不苦交手時,長明忽然察覺一絲異動。

這一絲異動是從幽都東北角傳來。

敵人雖然布下天羅地網,但再縝密的陷阱,都會有破綻,這一絲破綻就出現在琉璃金珠杖出現之時,孫不苦以絕對優勢壓制住八聖,令他們心志出現微微動搖,滿布幽都的陣法也在瞬間感應發動,雖然只有一瞬,但這一瞬,就像萬千絲弦被人輕輕彈了一下,牽一發而動全身,立時為長明所察覺。

他隨即與雲未思循跡而來。

這是一種玄之又玄難以言喻的境界,仿佛諸天星辰為己所用,哪一顆驟然光芒大盛,哪一顆忽然隕落,他了然於心,盡在掌握,就像下棋的人到了某種程度,甚至可以閉著眼睛下盲棋,對方走哪一步,他自己走過哪一步,不必用眼睛去看,整個棋盤早已落在心間,清晰映出每一寸角落。

長明感覺在這短短一息之間,自己的修為似乎有了某種突破——自從將四非劍的靈力悉數讓渡給雲未思之後,他已經放棄自己短期內的突破了,卻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,此種情況下,有意外收獲。

不過眼前的局面依舊棘手,他們僅僅是找到陣眼,真正的敵人卻還未出現。長明如是想道。

呈現在二人面前的,是一片廣袤無邊的蓮池。

池子裏大大小小的蓮花相簇綻放,一如盛夏。

只不過這些蓮花並不是常見的粉色緋色,而是像石頭一般,紋理粗糙,斑斑點點,卻又緩緩收放,似有生命。

蓮池中央立著兩根銅柱,銅柱之間則用鐵索綁了一人。

那人下半身泡在蓮池之中,石蓮簇擁在他周身,而他腦袋微垂,生死不知。

是周可以。

長明沒有急著過去,他觀察四周,企圖找出蓮池的異常。

“歡迎二位貴客遠道而來。”

周可以緩緩道,擡起頭,他面色憔悴,出口聲音沙啞,語氣卻分明不像他平日裏的風格。

“不知此地風物,可還令二位滿意?”

“地大物博,應有盡有,不愧是佛門二宗之一的萬蓮佛地,只是將佛座聖覺的性命拿出來當見面禮,未免過於隆重了些,春遲首尊誠意拳拳,委實令人過意不去。”長明緩緩道。

周可以神色急切,雙目通紅,語調截然相反,詫異之中又帶著一絲欣悅。

“哦?九方真人為何知道是我?”

“世人都說,萬蓮佛地之中,武力當屬聖覺為首,但這麽多年過去,聖覺修為不過宗師以上,大宗師未滿,這樣一個人領導萬蓮佛地,實在說不過去。唯一的解釋是,萬蓮佛地需要一個放在臺前的傀儡,真正主事的人,是幾乎從不露面,號稱不食人間煙火,一心禪修的佛首春遲才對。你說我說得對麽,春遲首尊?”

周可以微微一嘆。

“我還記得當年初見九方真人,你立於山巔,俯瞰我等修士眾人,狂傲張揚不可一世,根本無需為任何細節瑣事煩心,在你的實力面前,一切人等自該俯首稱臣。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,就連九方真人,也學會深思熟慮,細心縝密了。”

“人總是會變的,時間沒有磨平我的雄心壯志,卻總該讓我的脾氣好了許多。”長明微微一笑,“否則換作從前,我看見你如此對待我的徒弟,早就二話不說將你碎屍萬段了,怎麽還會浪費工夫如此啰嗦?”

周可以微微睜大眼睛,似乎竭力想要奪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,他的身體因用力過度而顫動,連帶身上纏繞的鐵索也開始抖動作響。

但他便是雙目盡赤,嘴巴張張合合,也出不了任何聲音,只能以唇形向長明無聲傳遞幾個字。

不要過來,快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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